【作者:陈宜良】

　　我从报纸上看到《“刑案辩护”与中国律师》一文之后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。该文说由于新刑法第306条对律师设立了伪证罪及妨害作证罪，近几年来，全国已有200多名律师，在刑事辩护中被捕，并列举了人们对该法律条款的几种不同看法。

　　四个多月来，我反复研读该文十多遍，现发表感想如下：

　　一、我感到悲哀。

　　第一、为律师的素质低下而悲哀。

　　全 国有200多名律师在刑事辩护中因“伪证罪”而被捕，总不会全是冤假错案，总有一些律师确实犯了“伪证罪”。这说明这些律师素质太差，做了不该做的事。律 师的天职，就是匡扶正义，就是维护法律的正确实施。律师为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辩护，依法维护其合法权益就行，不应该，也没有必要用伪证来使其逃脱或减轻惩 罚。比如像成克杰、胡长清这样的大贪污受贿犯，像为非作歹的黑社会头目、像恶贯满盈的大毒犯、抢劫杀人犯、强奸杀人犯等等。杀一百个、一千个、一万个也不 嫌多，对社会、对人民有利无害，而放纵一个，则遗害无穷。为什么要用伪证来包庇他们呢。就是一般的犯罪嫌疑人、被告人，客观上存在着无罪或罪轻的事实或情 节，律师如实为他们辩护就行，不应该也没有必要去伪造这些事实和情节。律师如果这样做，就证明素质太低，有违律师的天职和良心。

　　第二、为律师的软弱无能而悲哀。

　　这 200多位因“伪证罪”被捕的律师，肯定有相当数量的冤假错案。报刊上也看到过这样的报道，某律师以“伪证罪”被捕，关押一年多甚至二年多之后，又无罪释 放了。其根本原因，是某些司法人员痛恨这些律师敢于和他们执法犯法的行为作斗争，所以就对其报复陷害。这些律师释放之后，为什么不继续斗争，不将这些滥用 司法权力的人控告入狱呢?是不敢控告，或没有能力控告，或没有毅力和决心与这些人作持久的斗争，都是软弱无能的表现。在现实社会中，律师是弱者，律师要告 倒这些执法犯法者，难度确实大。但刑法第399等条款都有明文规定，这些人恶意制造冤假错案，也应该受到法律的惩罚。只要被害律师敢于控告，坚持长期斗 争，总能将这些滥用司法权力的人送进监房，至少也要清除出司法队伍吧!而如果律师采取“一朝被蛇咬，十年怕草绳”的态度，放弃控告和斗争，那不就助长了这 帮恶势力了吗?如果律师自己受到迫害，都不敢拿起法律武器，为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而斗争，还怎么能够替受害的老百姓申冤呢?这样的律师，不是太可悲了吗?

　　第三、为临阵怯退的律师而悲哀。

　　据 以上文章介绍，就因为有许多刑辩律师被捕，北京有不少律师都不敢接刑事辩护案件了。2000年，北京律师人均只办刑辩案件0.78件。这确实太可悲了。外 地律师受到迫害被捕，往往会产生“天高皇帝远，有冤无处申”的局面。堂堂的首都，是党中央、国务院、全国人大、中央纪检委、中央政法委、最高人民法院、最 高人民法院及公安部、司法部、全国律协的所在地。首都的律师受迫害，其平反、控告的条件，要比外地，特别是边远、落后地区好得多。首都还是法律精英云集 的地方，各种高素质的法律专家多得很，难道还担心没有主持正义的人们为自己讲话吗?难道还害怕自己的冤案不能平反吗?从报纸上看到一位法学教授提出“律师 要敢于挑战权力”的观点，我认为讲得非常好，也非常及时，律师就应当敢于向滥用权力的司法人员挑战。要有“明知山有虎，偏向虎山行”的精神，决不能临阵怯 退。

　　党和政府提出的“依法治国”的方略，江泽民总书记提出的“三个代表”的指示，就是我们的斗争武器， 我们有什么可怕的呢?目前中国的法制环境确实不太好，要想改变为法制环境很好，就要靠我们去斗争。要斗争，就难免会有牺牲，各种个人利益的牺牲，包括最宝 贵的生命。施洋大律师，在那种恶劣环境下，都敢于斗争，我们生在改革开放的社会主义新中国，为什么不敢斗争呢?极少数滥用司法权力而迫害律师的人，难道比 帝国主义，比军阀，比国民党反动派还厉害吗?杨乃武的姐姐敢于滚钉板，秋菊敢于打官司，我们律师为什么不敢接刑辩案件呢?

　　第四.为善于搞关系学的律师而悲哀。

　　有那么一些律师，不在研究法律及调查取证上下功夫，不在如何依法维权上下功夫，更不敢与司法腐败现象作斗争，而是与司法人员拉关系，用各种办法走后门，请客送礼，甚至行贿。“男律师点头哈腰，女律师打情骂俏”，甚至用色情去拉关系。这样的律师，难道不悲哀吗?

　　有 一位局长，因贪污受贿而被捕，数量还不小。请了某律师辩护后，被判缓刑。这位律师到处炫耀，我也赞扬他辩护很成功。碰巧我认识这位局长的夫人，不久她对我 说：“不要再吹了，缓刑不是辩出来的，而是钱送出来的。我送出去的钱，比我家他贪污受贿的数额多。”我听后很气愤，动员她揭露出来，无奈她不同意，并叮嘱 说：“你千万不能讲，你讲出去，我也决不会承认。”但我相信她讲的是真话。她还说：“这些执法者，才是最可恶最隐蔽的贪污受贿犯”。是啊!这些黑幕，是很 难揭开的，危害是极大的。从此以后，在我内心深处，就非常鄙视这位“能人律师”。中国的法制环境，就被这帮人搞坏了!

　　二、我的态度和做法。

　　第一、一定要淡泊名利。

　　刑 事辩护案件办得好,律师容易出名。外国的许多大律师,往往都是因为对某一刑事案件辩得好，辩得成功，因而一举成名。中国的文件中虽然没有大律师、小律师的 等级之分，但在许多人们心目中和实际言行中，却将名律师称之为大律师，不出名的律师当然就是小律师了。凡当律师者，包括本人在内，没有一个不想使自己成为 名律师、大律师的。律师成了名，案源就会越来越多，收入就会大大增加，这就是名利双丰收。“四人帮”掌权时，将名利思想批得臭不可闻，并标榜他们自己是一 不为名，二不为利。而实际上，他们是最大的名利主义者。我这里讲的律师要淡泊名利，不是批判和完全否定名利思想，而是指的要正确地对待名利，不要刻意地去 追求名利。有些律师名利思想太重，过份地追求名利，就在刑辩案件中，不择手段地搞伪证，妄图达到使自己辩护成功之目的。如果不是名利思想太重，他们就不会 制造伪证。律师犯伪证罪的形式有多种多样，但追其思想根源，都是膨胀的名利思想在作怪。刑事案件办得好，可以名利双收，但律师不能为名利而去办案，更不能 将名利放在首位，而是要将维护法律的正确实施和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放在第一位。

　　第二，要下大功夫依法搞好调查取证工作。

　　辩 护成功与不成功，关键在于证据。证据包括两方面，一是能用足够的证据来推翻控方的证据，二是能搜集到充足可靠的能证明自己的委托人不构成犯罪或罪轻、罪少 (从数罪减为一罪)的证据，以及从轻或减轻或免于处罚的证据。如果要找受害人作调查，更要依法行事，小心谨慎。1994年，本人为一名贪污受贿案的被告作 辩护。此人是农村的一名生产队长。全队只有40来户，就有四十多人用真名联名写举报信送到市法院，列出七、八条罪状，如打骂农民、对农民乱罚款，私自变 卖或侵吞集体财产等等，并说他贪污、受贿两万多元，是该行政村中最大的蛀虫。市法院很重视，立即将举报信批转到所在县法院要求严办快办。县法院立即 批准逮捕。逮捕他时，全村鞭炮齐鸣，许多人拍手称快。但被告及其妻子儿女满嘴喊冤。有人提醒我说：“陈律师，你不要偏听偏信，以免自己犯错误。”我接案 后，带一名助手到该村去了十多次，作了30多份调查笔录，获取了多份证据材料，都证实此人不但没有犯罪，而且是铁面无私、公而忘私的好干部。那40多人写 的举报信，实际只有本队四名户主，他们都是因偷窃生产队的电动机、抽水机、橡胶管等集体财产，被生产队查出后，张队长叫他们退赔，他们就痛恨张队长。举报 信上签名人，有他们年迈的祖父母、父母，还有上小学的孩子，少的一家四、五口，多的一家七、八口，再加上他们在外村的亲戚、朋友，所以有40多人。张队长 在逮捕前，他们就知道了，所以他们事先买了大量的鞭炮，看到警车一进村，他们就分散到全村各个角落燃放，欢呼庆祝。所谓贪污受贿问题，也被我用国家文件、 会计帐册等证据所推翻。开庭前，我与公诉人及主审法官沟通思想，认为被告没有犯罪，说明我要作无罪辩护的理由，想得到他们的理解和支持，但却遭到他们的反 对和非议。在此情况下，有人劝我就不要作无罪辩护了，以免引起麻烦，以免自己受牵连。我说：“根据事实和法律，被告确实无罪，我一定要作无罪辩护，我决不 看别人的眼色行事,也不考虑任何后果。”经过一番曲折的据理力争,被告终于被释放。

　　第三，要不畏权势，敢于为伸张正义而斗争。

　　我 国目前的执法环境确实不太好，冤假错案时常会发生。究其原因，主要有下列几种：一是立法不够完善、具体，执法人员理解有偏差;二是权大于法，情大于法的现 象普遍存在，人情案、关系案屡禁不止;三是司法人员素质不高，司法腐败现象比较严重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律师确实比较难当。比如同一个案件中，受贿一万多元的 主犯以另案处理的形式让其逍遥法外，而受贿伍仟多元的从犯却被判刑二年。在同一辖区内，致人重伤的凶手无人追究，没有证据证实其致人轻伤的自诉案件的被告 人，却被强行逮捕而逼其认罪。遇到这些案件怎么办，是敢于为被告或受害人伸张正义，坚持斗争到底，还是打退堂鼓而明哲保身?这是检验是不是好律师的试金 石。我认为，如果不敢坚持斗争，那就干脆不要当律师，不要滥竽充数。因为律师是独唱或二重唱演员，不是大合唱的演员，也不是大型乐队的一分子，是充不了数 的，是要坑害当事人的。律师职业是崇高而神圣的。敢于维护正义、维护法律的正确实施，是律师职业道德的最起码的要求。既然当律师，就必须这样做，就没有别 的选择。近一年多来，我在江苏某市执业中，替两位自诉案件被告人的辩护中，发现原告利用强大的关系网，拉拢司法人员强加被告罪名。由于我坚持斗争，毫不妥 协，得罪了某些执法人员，他们不仅骂我是“坏律师”、“恶讼士”，还扬言要对我进行报复陷害。我只好作好最坏的打算，准备他们捏造罪名将我抓起来，准备被 判刑，准备被迫害致死。我向妻子儿女写了遗书：宁为律师职业而牺牲，也决不向司法腐败分子屈服。

　　总之一句话，既然选择律师做职业，就要有为律师职业而献身的精神，就要勇于承担风险。

　　我的上述感想和做法对不对，欢迎大家评议和批评指正。

　　广东知明律师事务所

　　律师 陈宜良